王夫人去看鳳姐和寶釵:“那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們也說話。好歹如今管着家事的是你們, 我一天到晚也就只吃齋念佛了。”
鳳姐忖着前面黛玉說過要把這些金器還回來,現在如此定是惱了大太太說得話, 若是自己現在順着大太太的話說, 定是得罪了黛玉。若是向着黛玉,那就會得罪大太太。鳳姐便說:“太太問這事,我來想想, 那日我回娘家,回來時人累還病着,就先跟老太太說回屋去歇了歇,這事我就不清楚了。要不等回頭我想起來,再跟太太說。”
後面的賈赦聽得着急,就罵賈琏:“看看你媳婦, 平日裏那麽愛出頭, 這時候倒當縮頭烏龜了, 不知道一家人該齊心呀。”
賈琏不說話。
寶釵看了眼鳳姐, 知道鳳姐是哪邊都不想得罪,便對王夫人說:“說起來, 這家裏金的銀的, 哪個會當回事。現在若是因為都想着因為是老太太的才想留在身邊當個念想,姑奶奶和太太都希望對方讓讓。咱們家裏人知道, 可若是傳了出去,不白給人笑話了。依我說,這器物留一套是念想, 留一件也是念想。不如,一邊留一件就好,其餘的是老太太的,自然還收在老太太的櫃子裏。”
王夫人笑了:“到底是寶二奶奶是個明白人,這話說得極是。”轉過臉去對對邢夫人說,“這事我看,就由大太太拿主意吧。老太太的東西原該珍藏的。說起來,這也是老太太不在了才覺得珍貴,之前誰會把這當回事。我們能體諒外甥女,外甥女也能體諒咱們的。”
邢夫人點着頭:“二太太說得沒錯,就是這個理。”又對黛玉說,“外甥女,你怎麽看?”
黛玉長長嘆了口氣:“要說起來,兩位舅母說得沒錯,寶姐姐說得更是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只是這幾日,我日日夜夜想着外祖母,常常夢裏會哭醒。姑爺他就把老太太的金器拿來,放在桌上擺起來,好像老太太能來赴宴似的。我呢,看着這一桌子的碟碗,就像過去一樣,坐在老太太邊上,總是跟老太太一席。姑爺他就說,把這些金器留下來吧。我說,那哪成。姑爺說,無妨,這事由他來跟兩位舅舅說。現在,要不就喊姑爺來?”
躲在後面的賈赦聽到要是達西來了,這事就麻煩了,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外甥女哪裏有這麽麻煩。”
黛玉站了起來,萬福施禮:“舅舅,确實沒有這麽麻煩。”
賈政的臉就紅了,為了些金器就這麽逼着外甥女要回來,确實不是什麽大家子做派。賈家也不應該輪落到這個地步。
“大哥,依我說這事先就這樣吧。”
賈赦瞪了眼賈政,心裏別扭急了。他這麽着還不是為了賈家。說白了,他那的經濟可比賈政這寬裕多了。這些年賈政是占着公中的光,可紅白喜事,逢年過節這些也是筆不少的開銷,坐吃山空。賈政做得那官雖是工部應該有油水的,卻愣是不光油水沒進多少,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外面丫環說:“林姑爺來接林姑奶奶了。”
鳳姐和寶釵就要躲到屏風後去。
賈赦說了句:“你們也不是沒見過,一家子親戚的就別躲了。”現如今一家子還有那個面子,那也不能都由他一個人來背這壞名了。
鳳姐和寶釵便不再躲,倒也是也想看看達西來了會怎麽樣。
黛玉等達西進來就道:“你這人也是,我在舅舅、舅母這裏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倒讓舅舅、舅母笑話了。”
“看你不回來,我自然得過來看看。”達西站到了黛玉身邊。
賈赦忙請達西坐下:“姑爺,還怕我們扣着外甥女不放?好歹我們也是舅舅,怎麽能害了外甥女。不過是太太們喊外甥女過來說說話。”
鳳姐和寶釵站着,達西自然不會坐:“倒沒這麽想。是這樣的,之前來得時候,黛玉跟我說,得把賈老太太放我們那的金器送回來。可這些天,黛玉只要思念外祖母,就會把金器拿出來擺好。我擔心若是還了回來,黛玉日後思念外祖母,沒了這些金器那可怎麽辦?”
“剛才外甥女也這麽說了。這個我們倒想了個成全之策來。”賈赦打着哈哈,“不就是幾件金器。”
“是,我也這麽想。我這也有個萬全之策。上次來時,我曾借給舅舅三千兩白銀,這些金器大概跟這些白銀的價格差不多。現在借條我還給舅舅,這樣也就算兩訖。”達西把借條拿了出來,“為了手續清楚,我已經請擔保人北靜王來了。他應該快到了。”
賈赦尴尬地笑了笑:“何必麻煩王爺呢。”
“他說不麻煩,小事一樁。”達西也笑了笑。
北靜王來得不算慢,這事就這樣解決了。
黛玉沒等北靜王就先回去了,回去看着那幾箱子的金器,也許老太太把這個搬過來,就是為了還達西的錢,好讓達西照顧賈氏子孫。可賈赦這樣的人,又怎麽讓人心甘情願照顧。
可憐了老太太到死都還記挂着這些兒女。
賈赦、賈政等送走北靜王和達西,就把鴛鴦喊了來,要老太太櫃子的鑰匙。
鴛鴦倒沒有把鑰匙交出來:“這個還請哪位奶奶跟我去點一下,才好把鑰匙交出來。”
王夫人便讓寶釵跟着去點:“你琏二嫂子,這幾日為了老太太的事也累了。倒是你辛苦下,帶着幾個王善保家、周瑞家的去點一下吧。”
寶釵應了,便帶着婆子們跟着鴛鴦到了老太太的後屋樓上。老太太的棺材就擺着前面,後面屋子且又是樓上,又沒什麽亮光,看着就讓人害怕。
“二奶奶,上面黑,你就別爬上去了。讓莺兒和襲人跟我們上去就好了。”周瑞家的說。
寶釵看了看樓梯,便說這樣也好:“媽媽們都是老道的,又是太太們的陪嫁,自然知道別最後差事辦了,卻給人說閑話的道理。”
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都點着頭說:“這個自然了,不用奶奶說,我們也是曉得的。哪能老了老了,還給打回臉。”
幾個人爬上了樓梯,看着一放滿了的櫃子,雖是喪期,可卻還是滿心歡喜的。賈家如今也就指望老太太這些東西了。
鴛鴦是最後一個上的,從腰裏取出了鑰匙:“老太太的東西,自有個賬本記着的。老太太登仙後,那個賬本就交給了太太。”
周瑞家的笑着:“賬本在我這裏。”
“那就開始一樣樣點吧。”鴛鴦打開了第一個櫃子。周瑞家翻了賬本,才要念,就愣了。王善保家的興沖沖拉開櫃子,才一打開,也傻了:“怎麽是空的?再把下面的櫃子也打開來。”
鴛鴦不說話,把櫃子門上的鎖一個個開了。
王善保家的沖過去一個個看,居然是大部分是空的:“鴛鴦,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莫不是你貪了?”
鴛鴦冷笑了聲:“這事得問琏二奶奶和寶二奶奶了,這一年多府裏吃的,用的,不都是老太太拿出來的私房錢,你們兩位的太太哪個拿出過一個銅子來?老太太沒了,你們倒又急着來分老太太的棺材本了。我可告訴你們,這些是老太太留給自己的棺材本了。”
襲人拉住了鴛鴦:“你就少說兩句。”又勸王善保家的,“嬷嬷,別生氣。”
“鴛鴦,你個丫環敢這麽說太太,之前不過是仗着老太太的面才對你忍讓,現在哪還能容得了你。”王善保家的上來就要打鴛鴦。
“老太太的還沒有涼透,棺材還擺在那,你就要動老太太的人了?”鴛鴦掙開了襲人,一把推開王善保家。
也不管王善保家的叫喚,自己先下來,看到寶釵,一扭身就走了,連個面子也沒給。
王善保家的氣不過,追着跑下樓梯,差點給摔到了:“寶二奶奶,鴛鴦這丫頭越發沒王法了。居然這麽說太太,還不得趕緊着打發出去配了小子,要不就是賣了。”
寶釵待在下面全聽到了,便勸着:“嬷嬷也是,既然知道她只是個丫頭,又何必生氣呢。總得等老太太的事辦完再說吧。”
王善保家的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給她氣糊塗了。不過二奶奶,那櫃子東西可是都空得差不多了,不會是給她個小蹄子搬走了吧?”
“跟賬本對得怎麽樣?”寶釵這話是問剛下來的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把賬本合了起來:“倒是都對上了。”
王善保家的不相信問:“不會是鴛鴦在賬上做了手腳吧?”
“咱家的賬本哪這麽容易做手腳,要是能做手腳了,這家還不早搬空了。”寶釵搭着莺手的手走了。襲人、周瑞家的跟在後面。
賈赦和賈政聽到王善保家和周瑞家的話,坐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原本還指望辦完了老太太的喪事,還能有剩的。現在可好,基本上也就只夠老太太的喪事。要是知道這樣,前面怎麽也不能同意拿那些金器來抵還欠達西的錢。
“你們去查查鴛鴦,看有沒有吞了老太太的東西。上回太太可說,鴛鴦有把東西往外搬。”賈赦不說往賈琏院子搬,若是那樣豈不是成了賈母的東西偏了自己這邊。
王善保家的巴不得,便興致沖沖去了。這查自然就是要拷問才可以。只是鴛鴦到底是賈母身邊的大丫環,平日就在靈堂那守靈哭喪。
王善保家的到了靈堂那喊着鴛鴦讓給自己走。鴛鴦哪聽:“這可是琏二奶奶吩咐下來的,你去先跟太太、琏二奶奶的說了再來喊我們吧。”
“嬷嬷,這裏常有客來,要是怠慢了客人,或者是讓人家說起這裏怎麽連個哭靈的人都沒幾個,這要是鬧了笑話,帶累的可不是我們當丫環的。”琥珀在邊上幫着腔。
李纨聽到,便回過頭說:“要查什麽,也等過了老太太的喪事吧。”
王善保家的只能去回了賈赦和邢夫人。
等沒人了,琥珀便跟鴛鴦說:“大老爺是定然不會放過你了,你得早做打算。”
“大不了我去當姑子,要不一頭撞死在老太太靈前。”鴛鴦咬着牙說。
琥珀捅了下鴛鴦:“你可真是的,現成的例子在這,你還尋死覓活的做什麽。”
“你是學林姑奶奶?”鴛鴦睜大了眼睛,“可她是姑娘,又有着姑爺這樣的人保着她才沒事的。”
“紫鵑不也跟着出去了。依我說,你不如尋個機會去跟紫鵑商量下。現在能救你的,也不過就是那幾種,看你自己要走哪種了。”琥珀提着醒,“我是打算求寶二奶奶,把我賣出去,這樣子,我也有個好日子過。”
“你賣哪裏?”鴛鴦吃驚地問。
琥珀笑了:“自然這賣又不是真賣了,不過這樣,我就拿到了賣身契。我家娘老子,上年就給我在外面尋了門親,說起來也是我們家親戚。之前日子苦,如今做買賣也有了些錢,大戶人家的小姐人家看不上。小門小戶的,他們看不上,打聽到我在老太太跟前,雖說不是小姐,,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見過市面,別向我家求親了。”
“那人,你見過了嗎?”鴛鴦心裏有些酸。
“見過,長得不錯,人也不錯。就算老太太不出這事,我家也準備求了老太太放了出去。現在只不過是多出些錢罷了,他家又不在乎錢的。”琥珀眼睛閃閃的,“鴛鴦姐姐,你也趕緊早做了打算。”
鴛鴦心裏酸苦着,同樣是丫環,琥珀的父母看賈家不行了,就幫着女兒尋個去處。自己的父母在南京看着房子,可哥嫂就指望自己給大老爺當小老婆,要就是沖着自己在賈母跟前是大丫環,好有臉面子。
鴛鴦瞅了個空就從角門那溜了過去,尋紫鵑了。
紫鵑看鴛鴦的神情不像平時,便問:“可是又有了什麽事?”
“嗯,是有事。”鴛鴦嘆了口氣,“我也不繞彎子了。是我的事,就是想來尋尋,看看可有個法子。”
紫鵑明白了:“你想出來,趕緊着求寶二奶奶把你賣了。這銀子,你倒不用擔心。我讓我哥哥出面買了你就可。”
鴛鴦一聽就要給紫鵑跪下:“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快起來。”紫鵑把鴛鴦扶了起來,“咱們是打小一起長大的,若我是這樣,你也斷不會不管的。”
鴛鴦便哭了起來。
這幾日,寶釵這裏突然多了不少送禮的人,不是要自贖的,就是要把自己賣出去,連買家都找好了。
看着這些,寶釵一律讓莺兒說,賣人這種事,總得等老太太的喪事過了,且得太太同意了才成。
寶玉回來,看到桌上的禮:“這些人是做什麽?”
“想要賣出去。”寶釵嘆了口氣,“太太怕是不會同意的。老太太屋裏的人占了大半。”
“老太太都不在了,他們要走也自然,何苦還留在這裏。”寶玉笑了聲,“天天在那裏哭的人,又有幾個是真心的,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寶釵看了眼寶玉:“你又在說呆話了。”
寶玉也不說話,自是進屋去,讓襲人給拿點吃得來。這些日子,賈家吃得就是素餐。正月裏買個素菜真不容易,竟比吃肉還要貴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十裏寒煙小天使投的地雷!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