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嘉高中的董事長非常高興自己的學校能夠出名,他熱烈歡迎劇組進入學校拍攝,也給予燕琪平時最大的學習時間安排的自由。
還有什麽比得上在一直輕視自己的同學中每天成為聚焦點更揚眉吐氣的事情麽?燕琪在學校裏上課之後就是拍戲,全天幾乎都有經紀人和化妝師跟着他,媒體采訪他還要和公司提前約定時間。他特別提出拒絕以前曝光他做僞娘的那家報紙的采訪,表示如此不專業的媒體他是不會歡迎的。
這天校園的戲份總算拍完了,燕琪卸了妝之後疲倦地回到了寝室。經濟人臨走前叮囑他明天要去和投資的商家見面,順便代言他們企業的事情。他回到寝室發現同室的那個女孩子已經躺床上了,他摸摸熱水器,居然沒有熱水。打開熱水器之後,發現燈不亮。
“張薇薇,熱水器是不是壞了?”他輕聲問了一句。
“是不是壞了你自己不會開麽?”床上的張薇薇好像被吵醒了似的,不滿地說了一句。
燕琪忍住沒說話,他知道這個室友不太歡迎他。從他搬進來之後,就陸續發現自己的生活用品會有丢失,損壞的現象。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很莫名其妙,以前紀學優再怎麽讨厭他,也不過是人前人後奚落他幾句,從來不會故意去亂動他的東西。這張薇薇,對着記者說:“我的室友燕琪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哦!”背地裏卻這樣對他使壞,從來沒給他好臉色過。
他想了想,就去隔壁寝室去敲門,想借一下熱水器。畢竟明天要去見投資方,他不能不洗澡就去。但是輕聲敲門敲了好久,才有一個穿着睡裙的女孩子出來将門開了一條縫。她聽了燕琪的要求之後,咕哝着說:“我們的熱水器也壞了不好意思。”随即就關上了門。
什麽跟什麽啊……燕琪楞在原地,無可奈何地發現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明天的見面會是在早上九點半,他八點之後經濟人就來接他,直接就将他接到酒店。這可怎麽辦呢?他打經紀人電話,發現響了半天都沒人接。他無奈之下只好随便用冷水洗了一下臉就上床睡了,依稀還能聽見對面床傳來的輕笑聲。
好不容易等到天蒙蒙亮,燕琪覺得自己身上又髒又臭,只好給紀學優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借他以前寝室的浴室給他用用。紀學優果然好說話,一口答應下來,看起來對他以前做的事情還心懷內疚。
燕琪拿了條裙子和化妝包,收拾了一下就悄悄去了紀學優寝室。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早上,沒什麽人早起。他在以前的寝室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之後,出來發現紀學優就站在陽臺發呆。他走過去說了句:“謝謝。”紀學優連連擺手,自從他變成女生之後,他陡然變得害羞拘謹了很多。
應該說,變成漂亮女生之後,燕琪心裏補充。
他算好時間出了校園門口,經紀人剛好開車等他,說昨天太累了睡得死沉死沉都沒聽見手機響:“你沒事吧?”燕琪搖搖頭,表示沒什麽事了,于是他們開車立刻趕往酒店。
走進包廂的時候,燕琪楞了一下,他看見趙莉媛端坐在那裏,她居然是這次投資方的代表。燕琪這才想起趙莉媛的家世背景,頓時心裏一涼。娛樂公司的老總自然很高興,燕琪已經和自己簽了十年的合同,現在那麽快就有投資方看中他了,以後他就會成為自己的搖錢樹。
“莉媛小姐今年考上大學,也算是半個社會人了。”日照集團的董事長秘書笑着說,“她父親也覺得她這次看中貴公司的這部片子很有眼光。”
“我看了你們的劇本,所以才叫我爸爸投資的。”趙莉媛含笑着說,然後親熱地拉過燕琪的手,“燕琪和我未婚夫是一個學校的,所以我對她感覺特別親切。”
燕琪只覺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以前根本沒注意到投資方是日照,後來聽他們交談才得知,日照原本只是其中的一個投資方而已,但是最近突然加大了投入的資金,希望這個片子能大熱。
“平常人家的少女女扮男裝進入貴族學校贏取了學長的愛這個創意很不錯,但是類似的劇情在日劇韓劇中已經屢見不宣了,”趙莉媛沉吟道,“所以我覺得應該改動一下劇本,女主是個變性人,你們覺得怎麽樣?”
燕琪如遭雷擊,他不知道趙莉媛說這句話是出于什麽心思。派先生完全改變了他的性別,全身上下已經徹底是一個女生了,這可和變性手術不同。手術也許還會在身體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但是派先生的力量卻能給他一副完美無瑕的女性的軀體。這樣想的話,趙莉媛只可能是故意想諷刺他了。
“小言我們打算是以玉女的形象推出的,如果這樣會不會給她造成負面的影響?”公司方為難地說。
“那有什麽,現在根本不流行那種索然無味的清秀佳人了。不信你看看現在紅得發紫的明星,誰不是有點争議的賣點的?女走男性風,男走女性風,即使沒有緋聞都要炒出幾個緋聞。我說你們是娛樂公司耶,這種手段什麽的,應該比我還在行啊!”趙莉媛擺擺好看的手表示否定。
燕琪的臉色有點慘白,一頓飯下來,公司老總算是初步同意了趙莉媛的要求。學校的戲份已經拍完了,如果要改動的話還要重新再補拍一些鏡頭,就是女主角作為變性人的雙面生活。燕琪除了扮演那個堅強純情的女主之外,還要扮演一個私底下比較分裂和焦躁的人格。
“這個算什麽?”他和經紀人咬耳朵,經紀人苦着臉說:“沒辦法,對方是投資方,編劇和導演在他們面前都不敢多說話。”
臨走的時候,趙莉媛輕輕拍了一下燕琪的肩膀:“期待你的表現哦,女主角。”然後帶着甜美的笑容離開了。
燕琪就覺得寒從腳起。
劇本有了改動,燕琪又要在學校繼續拍戲。依舊還是很多同學來圍觀他們拍戲,看着燕琪對着鏡頭說臺詞:“我是個虛榮的人……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我要變成女人勾引學長……”他臉上立刻挨了一耳光。扮演學長母親的演員鄙夷地看着他,說出她的臺詞:“你這個登不上臺面的騷貨,你不知道人的身份一出生就定下來了嗎?公主始終是公主,你不過是一只凡鳥,裝飾得再漂亮也是只虛榮的孔雀,怎麽可以飛上高枝變成鳳凰!”
劇本改成女主角從小就是男孩子,因為對自己的學長有禁忌之戀,然後才毅然要變成女生的。
我是因為愛戀學長才變成女生的嗎?不,不是!燕琪咬着牙,忍着嘴角的腥味,他真想沖着趙莉媛吼,她把他想得太低級。他只是在反抗這個勢利的社會,他只是想獲得自己的尊嚴和價值,和那些卑微淺薄的愛戀是沒有關系的。
至于洪飛……他心中隐隐作疼,那個他一直尊敬和感激的人,他的形象已經在匍匐在趙莉媛腳下的時候轟然坍塌,不複存在!
“喂!燕琪,你能不能投入點啊!你這樣仇恨的眼神是不對的!”導演忍不住在監視器後叫了起來,“你要表現出順從和隐忍,但是同時有壓抑着的欲望和掙紮!對吧,趙小姐?”他讨好地對身後的趙莉媛說。趙莉媛撐着小陽傘,笑眯眯地擺手,表示自己只是過來單純的探班,不參與劇本的讨論 :“我的意見已經在那天開會的時候發表完了,之後就是導演和演員們的事情了。”
“不愧是大家小姐,什麽時候說什麽話,真是不同凡響。”旁邊有女生崇拜地看着趙莉媛,同時又咬耳朵,“你說那個燕琪,不會真的是劇本裏的那樣的吧?”
“我也懷疑她可能是為了洪飛學長才女扮男裝進我們學校的呢,不然為啥寧願女扮男裝又去當僞娘來接近他?”
“是啊,真低級!”
這個時候,經紀人氣急敗壞沖了進來,打斷了圍觀者的議論。她招手叫燕琪出去,指着報紙憤怒地叫:“你還沒有正式出道,怎麽就那麽不知檢點?”
報紙上出現的是燕琪擦着頭發和紀學優站在宿舍陽臺的照片,标題是“娛樂圈新出道的小美女燕琪大清早出現在男生寝室,私生活是否不檢點?”
燕琪臉色一變,想起那天早上借浴室的事情,他趕緊和經濟人解釋,但是被打斷了:“我不想聽你解釋,不管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的形象已經被毀了!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只要有就有人說成真的,以後就說你是個私生活不檢點的太妹!之後可能還有人出老爆料你初中堕胎,小學就談了N個男朋友你信不信?”
這個圈子是那麽可怕的地方嗎?燕琪急道:“我馬上開記者會和他們解釋……”他臉上立刻被經濟人反手抽了一個耳光。經濟人恨鐵不成鋼地望着他怒道:“我這一巴掌是要打醒你,你還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娛樂圈包裝出來的偶像明星。你要知道你說的每句話,人們都可以曲解成他們想要的東西,你要是還想在這個圈子裏混的話,最好學聰明點!”
“哎呀,幹什麽……”一個男生打斷了他們的話語,原來是這部片子的第二投資方,錦華酒店集團的大少爺黃凱鐘。錦華集團經營的酒店在國內各個省份都有連鎖店,黃凱鐘今年剛剛二十九,傳說已經是老爺子看中的繼承人了。這裏要說明一下,燕琪隔壁班的黃凱嘉就是他的弟弟。
黃凱鐘長得斯斯文文,戴了黑框眼鏡穿了賽車手款式的運動服過來探班,看起來像大學生。他拉過燕琪解圍:“小女生不懂事嘛,我相信燕琪不是這種人。”
“黃先生……難得你幫她說話……”經濟人的火氣一會兒收不回去。
“報社的事情,我會叫人去處理的,這篇報道就是上次曝光燕琪的報紙做的,我們可以說他們對燕琪一直都懷恨在心。你們放心吧。”
“那謝謝黃先生……”
“今天燕琪也累了,不如我帶她出去散散心吧,看她這個樣子也不好再拍下去了。”
“可是大家都在等着她的戲份呢,而且趙小姐今天也特意來探班……”經紀人着急了,回頭看趙莉媛,對方對她擺出個無所謂的姿勢,對于自己眼中釘燕琪有人獻殷勤是一點都不在乎。
燕琪把這個看成趙莉媛在掩飾自己內心的妒忌,沒準她心裏早就怒火沖天了。這樣想着,她就朝黃凱鐘點點頭,跟着他離開片場了,經紀人在後面急得跺腳。
誰叫你剛才對我那麽兇呢?燕琪心裏對着經紀人做了個鬼臉,這樣那麽多人面前跟着黃凱鐘離開,也不會有人以為他和紀學優有一腿了吧。他看着風度翩翩的黃凱鐘,心裏有點報複的快意。
然而燕琪錯了,錯得離譜。黃凱鐘帶着他開車去市郊逛了一下之後,就帶他去了自己朋友的一個葡萄園。在葡萄園那裏他才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一把将燕琪推在了葡萄架下面。
“你想幹什麽?”燕琪驚恐地看着他。
“嘿嘿,裝什麽青春玉女,你那篇報道我都看了,大清早出現在男生寝室那裏會有什麽好事情?你以前還和那個叫紀學優的住一個寝室吧?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給你投那麽多錢了!來,伺候我開心點,我沒準還想辦法幫你平息這場負面醜聞!”他說着就撲了上來。燕琪沒想到女孩子的世界是那樣的險惡艱難,變成女孩之後,他的力氣都小了很多。他憤怒地掙紮着,反抗着,卻感覺自己力不從心。黃凱鐘撕破他的裙子,看見他露出來潔白美好的肌膚不由大笑:“起初我看了新改的劇本還真擔心你是個變性人,沒想到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兒,哈哈,好!”
這些有錢的公子哥為什麽就這樣把別人的尊嚴和人格當做垃圾一樣踐踏呢?一瞬間燕琪明白了,洪飛其實也是這樣,紀學優也是,這些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不過是采取的方式和手段不同而已。
正在掙紮之間,黃凱鐘突然感覺自己被人從身後用布袋籠住了頭和上半身。木棒沒頭沒腦地打了下來,他痛得鬼哭狼嚎。
“快走!”有人拉住了燕琪的手,他本能地爬起來立刻跟着對方跑。他們飛快地鑽進了一輛小車裏,然後車子快速發動離開了現場。
是誰?燕琪驚魂甫定地去看救他的人,不是洪飛,也不是那個神通廣大的派先生,是他的經紀人。她滿臉都是汗,看得出非常緊張,但是沖他虛弱地笑笑:“還好趕到了,那家夥是個色膽包天的家夥,不知道毀了多少圈內剛出道的女孩兒了。你是我一手沒日沒夜栽培出來的,我可不想讓你毀在這裏。”
燕琪呆呆地望着她,開車的人回頭冷冷地說:“你們可不要洩露出去,是我洩的密。”開車的人居然是黃凱嘉,他一臉的不情願。後來才知道是經紀人急中生智去求助紀學優,然後他打了黃凱嘉一頓,逼着他告訴他哥哥鬼混的幾個根據地。他們開着車一頓好找,終于在葡萄園裏找到了他們。
“紀學優因為報紙的負面報道,被父母提回去問話了,”經紀人低聲告訴他,“他說他一直欺負小言,現在算是對那個時候的小言一個回報吧。”
燕琪還是一動不動,身體僵硬。經紀人以為他受到了驚吓暫時回不過神,也就由着他。她不知道這位少年的一顆心在迅速下沉,然後摔了個粉碎。
這就是……派先生所謂的女孩子的世界,鬥争也很殘酷的意義吧……果然是比男性世界鬥争還要殘酷,處境還要險惡啊……
“派先生!派先生!”燕琪帶着墨鏡跑到“淵”酒吧被應侍生攔住了,他想見派先生,但是應侍生說派先生不在,不讓他進酒吧。他一着急就在酒吧門口喊了起來,派先生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酒吧門口、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
“派先生!能不能将一切回到過去?”燕琪急切地哀求他。
“又要回到你那個默默無聞,滿含屈辱的時候麽?”派先生戲谑地問他。
“是的!我突然發現那個時候那種處境實在不算什麽,讓我回去好不好?讓我重新回去,當一個普通的男孩子,在皇嘉高中忍兩年就上了大學,我就可以談普通的戀愛,然後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然後像個普通人一樣了此一生麽?”
“是的!”
派先生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狂笑起來,吓了他一大跳。派先生捂着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眼睛都笑出眼淚來了:“已經發生的事情,怎麽可以重來?你把我想成了神明了嗎?”
“難道……你不是嗎?”他嗫嚅着說。
“我當然不是。”派先生冷冷地回答。
“你說和我交換,你到底要換什麽?”他問。
“我已經拿到了。”派先生用食指抵住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已經得到我要的東西了。”
“是什麽……”
“你還是想想你未來吧,與其抱怨悔恨過去,展望未來不是很好嗎?我又沒剝奪你的生命,只要有生命在,你還是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的。”
燕琪哭了起來:“我要作為一個女孩子這樣活下去嗎?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眼光,到處都是女孩子莫名的嫉妒和中傷!我從來不知道做一個漂亮的女生那麽辛苦!”
派先生突然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說:“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你演的是一只孔雀。孔雀哪有嫌棄自己羽毛太過于漂亮的道理?”
孔雀這個詞語觸動了他,他想起臺詞裏諷刺他只是孔雀,永遠當不成鳳凰的事情了。但是鳳凰……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生物嗎?與其崇拜不存在的神鳥,為什麽不在塵世間做一只驕傲的孔雀呢?
“肆無忌憚展示自己美麗的孔雀,”派先生張開手贊嘆道,“你知道世界上多少美麗的女性,是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依然在這肮髒的世界上盡情開屏,盡情綻放的嗎?我可沒有剝奪你的尊嚴和勇氣,有美麗還不夠嗎?”
燕琪擡起滿臉淚痕的臉,在派先生漆黑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果然真的很美麗啊……派先生已經将他的美麗升華,有如此美麗,怎麽可能不遭受衆多诽謗和中傷?
窗外的霓虹燈突然亮起來了,他才注意到外面的廣告牌霓虹燈是一個孔雀開屏的形狀。五彩缤紛的霓虹燈,絢爛的色彩在黑暗中交替變化着,怒放着,像煙火一樣絢爛——但是這并不是稍縱即逝的煙火,是可以反複表演的黑夜魔術。
“鳳凰這種鳥,世界上是不存在的……”燕琪看着窗外的霓虹燈喃喃地說,派先生嘴角露出的笑容,“孔雀才是真實存在的……”
“派先生……為什麽我是男生的時候沒人注意到我,我當僞娘的時候卻那麽多人注意到我了呢?”燕琪緩緩回頭問派。
“你這張臉,當男孩和當僞娘的時候并無差別,”派稍微歪了歪頭說,“我作為一個人類世界的局外人,最能看清楚這一切。”
“那為什麽……”
“因為人類的眼光在就不在純淨了,他們不相信自己發現美的那雙眼睛,而是要借助那些根本毫無意義的裝扮和別人的評價來确定自己的判斷,”派先生的話語透露着些許不屑,“金錢,包裝,宣傳成為他們頭頂的光環……人類很愚蠢啊,放棄了神賜予他們與生俱來發現美的眼光。”
“孔雀……”燕琪反複低語着,努力參透着什麽。
“要知道本來/簡直是天神/統治的這一片江山,/如今王位上坐的是什麽人?/一個大大的孔雀!”派先生朝窗外的黑夜張開雙手,那孔雀開屏一般的霓虹燈驟然怒放,模糊了這個世界虛幻和現實的界限。
燕琪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切,一滴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這眼淚與悲傷無關,純粹就是被這氣勢磅礴的暗夜之美震撼了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