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02
李旦被叫醒的時候剛剛入夜,他們已經趕到了一座小鎮上,謝靈山正在一家醫館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做什麽。”李旦剛醒,脾氣很大,臉色也很臭。
見他脾氣大,謝靈山的脾氣也膨脹起來,叫道:“什麽做什麽,還能做什麽,你猜醫館是做什麽的!”
李旦撇過頭去:“不去。”
謝靈山從來沒見過這麽犟還這麽不識好歹的小孩,她走到馬前,提溜住李旦的脖領子,想把他提下馬來。
可惜李旦這衣服經年累月洗了太多次,布料早就脆了,李旦剛一掙紮,就聽咔啦一聲,破布順着脖領扯開,李旦臉着地,在冰面上摔了個結結實實。
“哎哎哎——”謝靈山扔掉手裏的破布,急忙蹲下去看,只見李旦一動不動,以為他摔昏過去了,連忙托着頭把他翻過來,只見李旦正睜着眼睛無語地望着她,額頭被摔破,血不停往下流。
謝靈山雙手合十,連聲道歉,半跪下來将他扶起,“這下你不想進去也不行了,額頭破了。對不起對不起……”
李旦頭昏腦脹地聽謝靈山絮絮叨叨,只覺得非常吵鬧,迷迷糊糊就被送進醫館。謝靈山剛一進門,就啪的一聲拍了一張銀票在櫃臺上,“醫師呢,請位醫術好的醫師過來!”
正在櫃臺前打算盤的先生原本不緊不慢,一看那張銀票,立即尖聲叫道:“請醫師!小五,快去請,請最好的來!”
小五在掃地,聞言為難道:“吳醫師剛回家。”
賬房先生喝道:“那就去他家請!”
李旦被這賬房先生的尖嗓門震得腦仁疼,方才在外面冰天雪地裏凍着還不覺得什麽,現在進了暖融融的醫館,只覺得全身的傷都解凍了,疼痛、血和膿一起汩汩湧動,額頭上的血糊住眼睛,他擦了一把,說道:“不用麻煩,随便哪位都可以。”
謝靈山的頭湊了過來,“你說什麽呢,聲音大點,聽不清!”
李旦的嘴又蠕動了兩下,他以為自己在用正常的音量講話,可是實際上壓根就沒能出聲,謝靈山湊得那樣近,只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透過眼前紅色的血,李旦看到謝靈山還是一臉茫然,一邊覺得這人好蠢一邊急躁,可剛一急,便徹底昏了過去。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他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搬上了柔軟的床鋪,有幾個人圍着自己處理傷口,傷口處傳來刺痛,可是床鋪過于柔軟而他又十分困倦,于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經,徹徹底底地陷入深眠。
李旦是被換藥的動作搞醒的,身體的蘇醒比意識回爐更快,李旦猛地一睜眼,跟一個藥童大眼瞪小眼。
他意識還有些發懵,只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用力閉了閉眼睛。
“你醒了?”
藥童如常地問了一句,李旦沒說話,視線在藥室內警覺地逡巡了一圈。
藥童上前扒開李旦的眼皮,确認了意識正常,然後走到對面屏風處,敲了敲屏風,說道:“謝姑娘,病人醒了。”
從李旦的角度只能看到屏風後露出的一段床角。屏風後的那人大白天的下午都睡得很熟,藥童只能又敲了敲,提高了音量:“謝姑娘!謝姑娘!病人醒了!”
緊接着,屏風後的那人似乎在睡夢中應了兩聲,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方才藥童說了什麽,傳來一陣驚醒時的叮鈴咣铛聲響。
謝靈山掀開簾子,邊披外袍邊走了出來,看到李旦已經靠着床背坐了起來,面露喜色,上前道:“你終于醒了,我等得好辛苦。”
“……”李旦心道:是啊,等得叫都叫不醒了。
謝靈山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邊套外袍的袖子邊親熱地道:“我等着就是為了跟你說些話。”
李旦看了她一眼,謝靈山便像得了默許,把這兩天的事情事無巨細地過了一遍,又把醫師給他檢查時介紹的身體狀況背了一通,一堆狗屁不通的理論和藥名,也難為她能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
謝靈山啰哩啰嗦地說了一籮筐,最後笑眯眯地給他吃定心丸:“你放心,你這身體雖然被打得有點慘還有一堆其他有的沒的的毛病,但是沒關系,人家說你底子好,人又年輕,最多一個月就能給你調理過來。”
李旦覺得不可思議:“一個月?”
謝靈山以為他嫌長,于是寬慰道:“一個月很快就過去,我有空就來看你,不會很無聊的。診費我已付過了,你好好休養就是。”
李旦用腦子稍微一想就明白,謝靈山為什麽對自己這樣呢?是因為自己壞且慘,正好能讓謝靈山當救世主,大概就是有錢人的過家家游戲。
不過李旦是什麽人,他是個如假包換的混混,混混最不需要的就是臉面和尊嚴,有這樣不愁吃不愁穿的好事,吃虧的又不是自己,李旦覺得陪她玩玩游戲,讓她自我滿足一下也沒什麽,他又不會掉塊肉。
就這樣,李旦開始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十五年人生中從未擁有過的安穩生活。
整個醫館裏的人都把他當財神爺的座下童子供着,每日有新鮮不重樣的菜肴點心,遇到晴朗的天氣還會特意幫他把被子曬一曬,醫館裏的幾個醫師每天輪着番地上陣,為要不要加某味藥吵得臉紅脖子粗,藥童替他擦臉擦身,每隔一天還會伺候他藥浴,給他換上舒适的新衣服。
衣服全都很合身,是極昂貴的料子,穿在身上傷處觸碰到衣料都沒那麽疼,李旦從沒穿過這樣柔軟的新衣,便問是哪裏來的,藥童便細細地回答他,說他被送過來的第一天謝小姐就差本地最好的裁縫過來給他量身定做了。
是了,因為扯壞了他衣服的衣領,所以賠了他這麽多的衣服,是謝靈山的作風。
不過雖然對李旦一擲千金,但謝靈山本人卻沒怎麽來看過他,開始的時候想起來了就隔個三五天就托人給他送點解悶的東西,後面估計忘記這裏還有個被安置的活人了,一點音訊都沒再傳來。
李旦有時候閑着無聊,倚在床頭看街景,還看到過謝靈山跟幾個人親親熱熱地從街上走過,可惜謝靈山眼大漏光,壓根沒往醫館這邊看一眼。
就這樣過了将近一個月,李旦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這段時間被人當成少爺似的養着,皮膚上的膿瘡消去,生出新的光潔的皮膚來。
有一日,日頭已經上了三竿,藥童不知去做什麽了,一直沒來李旦這邊,到了下午,那藥童才推開門,恭恭敬敬地領着一個人走進來。
李旦正坐在圓桌前梳頭發,經過這幾日的藥液溫養,他的一頭長發已經變得烏黑柔順,他從銅鏡裏看到進來的人是謝靈山。
李旦有些詫異,因為謝靈山身上也帶着不少傷,看上去不嚴重,都是皮外傷,但是出現在一個姑娘身上在他看來會有些怪異。
但謝靈山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打眼瞅了一眼李旦,便笑道:“怎麽樣,好久不見,傷好得怎麽樣了?”
李旦:“……比你現在要好一點。”
謝靈山哈哈笑起來,然後揮了揮手,身後立馬湧進來幾個人開始手腳麻利地幫李旦收拾行李。
“那就好,既然這樣,我們也該啓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