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搭窩的男友怎麽哄回家 — 第 27 章 世上若有不可為之事02

世上若有不可為之事02

莊白抱着一縷快要散去的魂魄重重地跌入雪中。

在方才強行破解探魂陣的過程中,李旦明顯感覺到施青魂魄的狀态很不對勁,李旦對自己的探魂術很有信心,不存在他帶不出去的人,出現如今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施青的魂魄上有不該被帶出去的東西。

這東西如果帶出去,必定會違逆天地之道,為了避免這東西給真實世界帶去巨大影響和不必要的改變,探魂陣會自動阻止內部的攜帶者出陣。

李旦眯起眼睛,他還真是小看這個落魄的小乞兒了,身無長物到如此地步,居然還帶着不該帶的東西。

他面沉如水,從灰色洞口一躍而下,走到莊白身旁。

莊白正坐在雪地裏,認真端詳手中幾近透明的魂魄,李旦蹲下身來,伸出手去,一團灰色的迷霧從他手心溢出,包攏住施青的魂魄。

只見施青的魂魄微微搖蕩起來,似是水的波紋要蕩漾開,但又被莊白限制在掌心之間,沒能消散。整個魂魄化成了一汪飄浮的水汽,只留下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形狀慢慢變幻,變成了狹長的鳳目,睫毛如同鴉羽,微微震顫着,眼皮漸漸擡起,耀目的金色光華游蕩開來,眼波流轉之間光耀奪目。

這不是凡人的眼睛,這是神的眼睛。

李旦轉頭,受到同類的感應,莊白的眼睛已經變成了金色,金色的眼珠中一道狹長的紅影,如同貓科動物一般,倏地緊縮起來。

神鳥的眼睛如何會在凡人的魂魄裏?

雖然對這件事有諸多疑問,但這也解釋了當年謝靈山的眼睛為何那樣不同尋常,

李旦收回手,神鳥眼睛随之緩緩閉起,斂起光華,水汽重新凝聚,魂魄又恢複了原樣。

李旦動作在腳邊的大石頭上坐下,一陣寒風吹過,神鳥骨架上的風鈴愉快地叮呤作響,他悠悠嘆了口氣:“這下難辦了。”

探魂陣是個等價交換的陣法,大抵可以認為是在跟天道讨價還價,耗費巨大的靈力,可以從中帶走人的魂魄,如果還想帶走什麽東西,便要加倍地留下什麽東西。

別的或許還好說,但是若是神的一部分,代價便難以估量了。

“再看最後一眼吧,看夠了咱們就回去。”李旦收回視線,轉而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生死有命,沒辦法的。”

若是健康的魂魄遇到這種情況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大不了剜掉眼睛帶回去,雖然視力會受很大影響但好歹還能賴活着,不過施青魂魄的這種狀況就很難說了,沒準一刀子下去,眼睛還沒碰到,她自己先魂飛魄散了。

莊白沒有說話,只是忽然站起了身,叫了聲李旦的名字,李旦望向他無奈道:“這次真不是我故意不幫你。”他話還沒說完,莊白就走到他面前,把施青的魂魄舉到兩人中間,說道:“接着。”

李旦不明所以,但還是接了過來。他捧着施青脆弱得一吹就要散的魂魄,好奇地看着莊白走進小黑的“住所”裏,四下裏尋找着什麽東西。

他在床底找過,摸了摸枕頭下面,最後拎起薄薄的毯子一抖,一把鈍鈍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李旦神情複雜地看着莊白撿起那把匕首,喊道:“喂,別總覺得自己是神醫了,沒用的。”

然而莊白只是回過頭來,先是望了李旦一眼,緊接着便将視線下移,望向他手中搖蕩的魂魄。

這一眼看得李旦眉頭都皺起來了,他似乎恍然間明白了莊白是如何想的,猛地擡起頭來:“莊白!”

然而他的聲音剛剛出口,便被一道嘹亮的清嘯聲蓋住了。灰蒙蒙的天地間被強硬地照亮,霎那間,一尊巨大的神鳥法相出現在莊白的身後。

神鳥周身遍披淡淡的紅色霞光,灰霾瞬間便被淨化,天地間一派明亮,凍得堅硬得湖面仿佛一瞬進入了夏天,湖水蕩漾水草瘋長。

李旦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即便他讨厭莊白,此時也不得不從唇齒中間擠出幾個字來:“莊白,別做傻事。她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死了便死了,你接下來的幾十萬年都打算做個瞎子麽。”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莊白聽到了沒有,此時神鳥的額火爆發出驚人的溫度,炙烤着冰冷的空氣,強烈的對流開始産生,風聲呼嘯。

一眨眼,莊白已然不在地面,他升到與神鳥頭平齊的半空。

他伸出手去,神鳥法相溫柔地伸長修長的脖頸,将漂亮的頭冠頂到莊白的手心,親昵地蹭了蹭。

“真是瘋了。”李旦喃喃道,“不過是轉世而已。”

退一萬步說,即使施青真的是謝靈山的轉世,她也不再是謝靈山,她沒有任何前世的記憶,不記得莊白,也不記得李旦,前塵往事已無法可追。

謝靈山的血肉之軀已然成為泡影,而轉世的施青不過是影外之影。

“如此都勘不破,妄作神仙。”李旦心情複雜地撇了撇嘴,“不過是只小雞仔而已。”

莊白用力揉了揉神鳥的頭頂,神鳥法相雖然不解,但滿心歡喜,莊白歉意地看了它一眼,說道:“抱歉了。”

緊接着,沒有任何猶豫,莊白一把掐住神鳥的脖頸,左手動作如閃電,揮刀猛地探了過去,去挖法相的雙眼。

神鳥法相痛苦地尖嘯長鳴,巨大的雙翼猛烈拍動起來,飓風驟起,地上飛沙走石,湖水卷起滔然大浪,如同一塊堅硬的鋼板,猛地拍在岸邊,幾棵靠近湖邊的樹被攔腰拍斷。

李旦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雙手護住施青的魂魄,擡頭向上望,莊白的臉上已經一片鮮紅,血正從他的眼眶中噴湧而出。

雖然手下的法相受了刺激仍在掙紮,但刀尖在它的眼眶內探入得緩慢而堅定。

就在這時,李旦感覺到自己手中的魂魄似乎在微微發燙。“不是吧,你都這樣了,就別添亂了。”李旦往手心裏看了一眼,一看不要緊,一個漩渦迎頭向他卷來。

——他們之中有人觸發了被動陣法!

李旦下意識地便要去解,可尚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身體記憶就比意識更快地投降——這個陣法,莊白和李旦都再熟悉不過了。

對他們二人來說,世上當真有桃源。

李旦閉起眼睛,不由自主地舒展開身體,直至自己摔落進一堆柔軟的花叢裏。

他坐起身來,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如舊的木屋,如舊的溪水,如舊的風車,如舊的巨大榕樹。

莊白已經站了起來,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摘除沒有成功,在他即将把法相眼球勾出來的瞬間,就被卷到了這個陣法裏。

可是即使眼睛已經受了傷,此時也已經完全失去了痛覺。

兩個人看着面前的一切,都許久沒有說話。

自謝靈山死後,他們兩人誰都沒有想過能夠再回到這個地方。

這處地方不存在于現世的任何一個角落,它叫做“溫柔鄉”,是謝靈山想了許久之後定下來的名字,是她日後所創“萬鳥歸巢”的原型。

這個地方如同謝靈山的設想,一切魂魄都能得到安寧,沒有病痛,沒有創傷,生與死的界限被極大地模糊。

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亭臺樓閣,亦或是假山鳴蟲,都被謝靈山創造得很精細。作為“萬鳥歸巢”的初代,“溫柔鄉”已經具備了大部分的功能,在保留記憶和原身的基礎上消弭痛感,淨化兇穢,安撫靈魂,除此之外,一切與現世無異。

在謝靈山試驗成功,完全掌握了創造幻世的法則并創出萬鳥歸巢後,此處溫柔鄉也并沒有被她銷毀,而是作為禮物送給了李旦和莊白,除了可以在這裏安寧度過難得的清淨日子外,這裏還被謝靈山設下了被動鑰匙——李旦和莊白一旦遭受巨大痛楚,此陣便會開啓,讓他們脫離危險。

謝靈山死後受萬鬼嗜屍之刑,魂飛魄散,溫柔鄉沒了靈力支撐,自然也無法再開啓,被塵封了。

只是現在,不知為何,明明是風一吹便要散去的魂魄,居然還能開啓溫柔鄉——只不過撐不了太久罷了。

由于魂魄脆弱,靈脈自然也十分脆弱,施青本人靈力低微,即使她真的撐到再次魂飛魄散,溫柔鄉的開啓也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

事到如今,任何努力都不必再做,溫柔鄉破不開,一切都是徒勞。

莊白倚靠着門邊的柱子,在臺階上坐了下來,耳邊的碎發垂下來,看不出神情。

“喂,莊白。”李旦喊他。

莊白沒有動,恍若未聞。

李旦站起身,走到莊白面前,看着莊白的發頂,再次喊道:“莊白!”

莊白沒有回他,只是把頭垂得更低了一點。李旦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半個手掌都沾滿了血跡,下巴上的血珠已經凝固,變成了鐵鏽的顏色。

這樣的莊白他是第一次見到,明明最愛看人不幸,此時他卻沒辦法興高采烈。

李旦悠悠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捏住莊白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

李旦原本以為他在哭,可是莊白的眼睛裏一片幹涸,眼神空蕩蕩的,什麽情緒都無,一點眼淚的影子都沒有。李旦喉頭的話梗住了,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終于開口道:“再等幾百年,這次我幫她修複魂魄,她一定可以再回到世上的。”

莊白看着李旦的眼睛,疲憊地說道:“沒有機會了。”他說完這句話,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裏,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明明做夢都想回到這個地方,但是真的回來,又是這個結果。”他擡起頭,臉上的血已經幹涸,向來的清貴消失不再,他看起來比李旦還要像一只頹然無法投生的鬼。

李旦忽然有一種錯覺,在他永遠地失去謝靈山之後,時隔多年,他又要再次永遠地失去莊白。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然而正在此時,地面震顫起來。

他若有所覺地擡頭,如天鵝絨般平滑的天穹上,一條裂縫正在緩緩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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