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瑞被警察帶走的那天,冷窗去了墓地。
右右的墓地在公墓裏,現在冷家的財産被凍結,他竭盡所能只能找到這樣平常的地方安葬她。
警方查出冷天瑞參與多項非法商業活動,他表面是個正經商人,實際上有黑道背景。他兩個兒子,冷窗負責的是他堂而皇之的正經生意,冷囪負責的是他的黑色帝國運作。
這起案子給娛樂小報提供了很多談資,有小報記者寫冷天瑞培養了兩個兒子,一個要他做光明之子,一個卻在黑暗裏支撐着他的帝國。黑暗之子不滿父親的這種做法,終于出手做出了弑兄的行為。還有跟蹤報道有這樣的标題“美豔殺手殺人未遂,黑暗之子殺人滅口”。冷囪手上的資源都是冷天瑞的手下,他要動手只能請外面的力量。
冷窗已經知道事情背後的大概真想 ,冷囪肯定是找到了多年前母親求助過的那個派先生,問他契約是否有效。那個派先生施施然拿出了自己的棋子右右,但是右右任務失敗,冷囪便殺人滅口。他甚至不知道右右是他的姐姐,多麽諷刺。
他盯着右右的黑白照片,他想了很久小時候的事情,包括右右來他公司上班的每一次相遇,一個細節也不想放過。
多麽洶湧澎湃的感情,被壓抑在每一個不動聲色的細節裏。明白了真相再去回想,便覺得右右那熱烈真摯的情感無處不在,在每一個想起她的黑夜,回憶便風起雲湧包圍他。
他之前醒過來開的那輛路虎,也是冷囪給右右安排的吧?上面有“LC”字眼的鑰匙扣,也是右右的吧?
她從未肯放棄那段記憶,從未肯放棄。到底是她的幸還是不幸?如果她能放棄,便能冷血殺害他,得到自由,但是也許就是那份記憶,是她灰白色人生唯一的亮光。他是她溫暖的陽光,她不肯放棄人生最後一絲溫暖,即使早就深陷地獄。
“她是個懦夫。”派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
“你怎麽就沒被抓起來呢?”冷窗咬牙切齒地說。這個案子查到最後,有罪的人統統落網,就是這個男人好像完全從記錄裏消失了一樣,沒有人提起過他,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一般。
“人類的心承受不了那麽久的思念的,尤其得不到回應之前。所以她選擇了放棄,說到底,也是個懦夫。”派先生說,“她就從來沒有懇求我讓你和她在一起。”
她根本不敢這樣奢望吧?她只是帶着僥幸的心情,希望他能想起,像一只待宰羔羊,等他的宣判。
“她愛你,卻不敢渴求愛情,擁有愛卻沒有愛的能力的人類太多了。”派先生看着地上冷窗擺放的黃玫瑰說。他說完沉默片刻,然後離開了。
“喂!”冷窗叫住他,“如果她求的不是見我一面,而是求你讓她和我能在一起,你能答應她嗎?”
派先生身形一頓,沒有回頭。他輕聲說:“在一起,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是兩個人說了算的。我沒有和你定過契約,所以她提出來我也辦不到。”
“是不是世界上的事情,只有人類的情感你是主宰不了的?”冷窗大聲問他,聲音在墓地裏回蕩,“但是只要她提出來,就算是交易,你也會幫她的對不對?”
“我沒那個興趣。”天上下雨了,派先生打開随身帶的黑傘離開了他。
——确認格式化完成,還你最堅硬也是最空洞的那顆心髒。
他站在原地,任憑雨水漸漸打濕他的眼睛。他想起派先生當時默默一個人站在走廊,對抗過他們都看不見的死神。
如果……如果時間再多一點,他能想起她,是不是結局會變得不一樣?
雨點真的打濕了他的眼睛,打濕了他的頭發,打濕了他送上的黃玫瑰。
右右在黑白照片裏平靜地望着這一切。她是一個擁有愛卻沒有愛下去的能力的人,這樣的人世界上又有多少?
我的愛人啊,不管你身在何方,希望你能等我想起你的樣子,不要這樣輕易丢棄掉我們的記憶。不管你是在如何的泥濘中掙紮,抱怨命運的冷酷,不管我身處如何的嫉妒,猜疑的罪惡還不自知,我們都不要輕易丢棄我們的回憶好不好?雖然回憶鋒利,輕易割裂我的心髒,但是請讓我含淚擁抱着它,有了它才有了現在的我們。我會帶着悔恨和懷念走下去,我不會懼怕記憶的折磨而輕易丢棄掉這些,你的回憶還我有的,現在就由我一個人好好收藏。
冷窗終于明白了, 他是個擁有愛的人,他也是一個有愛的能力的人,并且他會努力把握住自己愛的能力繼續愛下去。冷窗輕輕在她墓前坐下,頭靠在了墓碑上。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液體,然後平靜地笑了。
派先生打着傘回到了酒吧,門口在躲雨的乞丐看到了他。他發現派先生的表情非常複雜。
“派先生……”
“你上來一下。”派先生示意他跟着他上樓。
乞丐跟着他進了酒吧,上了樓,來到派先生經常呆着的包廂。
“我發現了很奇怪的事情。”派先生說。
“冷家的恩怨嗎?”乞丐猶豫了一下,問,“有什麽不對勁的嗎?”
“那個叫做右右的小姑娘……說十幾年前我在倫敦救過她,并且要為了我效命,但是十幾年前,你應該知道我在什麽地方……”
乞丐臉上露出了詭異的表情,遲疑着說:“派先生,那時候你不是被深埋在地下嗎?”
“是的,一個深埋于地下三十年的人,怎麽可能在十幾年前救下一個女孩,并且還培養她成殺手?”派先生帶着猶豫說,“令人吃驚的是,她來封城找我,關于她的記憶那一瞬間在我心裏複蘇了。我甚至知道當時我和她談的交易,記得怎麽把她托付給殺手機構培訓的,甚至還記得每年為她支付的費用……但是明明那段時間,我是沉睡在地下啊……”
他撫摸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不明白這個事情的始末。他肉身在地下長眠的時候,為什麽會有另外一個他在這個世界上活動?
而且記憶居然能共享?
是否他的一部分記憶,也被格式化了?
他想了想,然後對乞丐說:“今天開始,你不用再在我的酒吧門口守着了。”
“您的意思?”乞丐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已經守了快一年了,可以幹點別的事情了,幫我調查一個人,确定她的地址,然後這個扳指,寄到美國去。”派先生低聲對乞丐說了那個人的名字,乞丐詫異了。
“派先生,皇族的行蹤不是那麽容易調查到的。”
“沒關系,只要能查到她的學校就好。有這個東西,她會來找我的。”派先生将扳指從手上拿下來。
那枚上好的翡翠扳指雕刻着一個龍頭,溫潤的顏色讓人身心愉悅。
它就要離開派先生的身邊,到另外一個人那邊去了。